汽车底部不停转动的轮胎,下雨时穿在脚上的雨靴,家里煮饭用的电饭煲密封圈……这些天然橡胶产品在生活中随处可见,然而,很少人知道天然橡胶的生产过程。那些住在隐秘的大森林、昼伏夜出的割胶工,更是像童话故事里的炼金术士一样神秘。
在寂静的凌晨,当你走近一棵被切割过树皮的橡胶树,你可能会听到清晰的水滴声,仿佛树在默默地流泪。它们的“眼泪”就是天然橡胶的主要原材料——胶乳。在默默“流泪”的橡胶树前方,是割胶工弯腰劳作的身影。深入了解他们后,你会发现,其实他们的工作跟很多人一样平凡,却承载着非凡的意义。他们过着寻常却又与普通人不尽相同的生活。他们的每一次弯腰、每一次割胶,都是对生活无声的承诺。
■ 策划/黄 庆 ■ 文/阳江日报记者 王勇明 ■ 图/宋福亮 王勇明
10月13日凌晨1时许,阳东区塘坪镇红五月农场3队的职工宿舍一片宁静。莫丽秋悄然从睡梦中醒来,轻手轻脚驾驶三轮车出门,朝着三公里外的橡胶林驶去。
到达目的地后,莫丽秋停下三轮车,拔出钥匙。山林漆黑如墨,莫丽秋打开了头灯,眼前便多了一束光。她穿着长袖衣服和长裤,坐在路边点燃一盘蚊香,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入腰间挂着的蚊香架中。山里蚊虫很凶,她曾经被蚊虫叮咬后不得不住院治疗,症状表现为浑身发热,经过一个星期的治疗才得以康复。
“割胶18年,就那么一次,但一次就足以让人胆寒。”莫丽秋说。
除了蚊虫,山里偶尔还能遇到蛇,为此她穿着高筒水靴,这样在草丛行走时才能更放心。近20年的割胶生涯,让莫丽秋对山里的黑夜并不恐惧。莫丽秋说,一个人晚上在山里工作时,只担心蚊虫和蛇鼠,对其他事物并不感到害怕。
一切准备就绪,莫丽秋紧握着胶刀,背着用于收集胶乳的背篓,踏进种满橡胶树的山丘。她熟练地用胶刀在橡胶树干上割出一道螺旋形的切口,直至树液沿着切口垂直流下。完成割线后,她小心翼翼地调整胶杯的位置,确保胶乳能够顺着割线、水线、胶舌,准确地滴入下方的胶杯。
割胶是一项技术性很强的工作,如果割得太深,可能会伤到橡胶树的树干;而割得太浅,则会导致胶乳产量降低。割线需要保持恰当的斜度和一致的深度,否则胶乳容易外溢,进而影响整体的收成。莫丽秋说,当初她接受了20天的培训才能上山作业,因为橡胶树对于农场来说非常宝贵,一棵树苗需要经过十多年的生长周期才能开始割胶,不能随意让工人拿来练习。
农场给每队分配了固定的橡胶林区域,每队内部再将这些橡胶林分配给割胶工,这些分配是相对稳定的。在3队,每名割胶工大约负责3000棵橡胶树。按照六割制(即每棵树每六天割一次)的作业方式,每名割胶工每天大约需要割500棵树。割胶是莫丽秋凌晨工作的主要内容,她平均每推刀一次需要16秒。割完一棵树再到下一棵树,她就这样持续工作,直到天色破晓。
随着天色渐亮,胶乳的产量会受到空气温度、湿度、风力的变化以及橡胶树自身的生理特性等多种因素的影响而减少。这时,莫丽秋停下手上的工作,先坐在路边稍事休息,拿出一盒牛奶喝下,然后开始拎着两个不同容量的胶桶收集胶乳。这一天,她割胶花了5个多小时,收胶用了2个多小时,整个过程中仅休息了十几分钟。
上午10时许,莫丽秋驾驶着三轮车来到了队里的收胶站。工作人员阿珍负责进行胶水质量的初步检查、称重以及取样等工作。“割胶工的收入是按干胶量算的。”阿珍说,莫丽秋今天收获了149.3公斤的鲜胶水(胶乳中加过氨水保质),如果按31%的保守干胶含量计算,再乘以该队每公斤干胶7元的补贴价,她当天割胶的收入将超过300元。
每个收胶站都有一个专门用来装鲜胶水的大池子。阿珍介绍,农场会派运输车到各队装鲜胶水,统一把鲜胶水送到位于阳西县程村镇的初级加工厂。在那里,鲜胶水会被加工成胶清、浓缩胶乳、胶块等产品进行售卖。
天然橡胶是重要的国家战略物资,应用于近7万种工业产品,在航空、建筑、新能源、轨道交通等工业装备中,决定了许多装备的性能上限。新中国成立后,西方国家曾一度对我国公然实行全面经济封锁和禁运,阻断我国进口天然橡胶的渠道。
1951年8月31日,政务院第100次政务会议作出《关于扩大培植橡胶树的决定》,对华南地区种植橡胶作出部署。决定指出,“为保证国防及工业建设的需要,必须争取橡胶自给”,要求自1952年至1957年,以最快的速度在广东、广西、云南、福建、四川5个省区种植巴西橡胶及印度橡胶770万亩(海南岛任务另定),争取10年后,每年产胶量达10万吨的目标。
1952年4月,阳江垦殖所应运而生,下设10个垦殖场,开发境内的低山丘陵,种植以橡胶树为主的热带、亚热带作物。我市第一代割胶工随之诞生,他们利用爱国人士冒着生命危险从海外带回来的优质橡胶种子培育树苗,每天挺进荒山野岭,披荆斩棘,开荒挖坑,种下阳江地区第一批橡胶树。
今年87岁的黄秀珍,1959年从茂名电白随丈夫来到红五月农场,成为开荒植胶的一员。她回忆道,每天天还没亮,队里就会响起嘹亮的号角声,上百名割胶工戴着头灯,排成整齐的队列,场面十分壮观。割胶工一整天的劳作,包括除草、搭建梯田、修筑道路和挖掘种植穴。“梯道要往里倾斜大约10度,以此涵养雨水。树穴要挖成一米见方,0.8米深,只有挖到能放入标准木框的深度才算符合要求。”黄秀珍回忆道。
今年59岁的利创兴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时光,形容那是一个“父母辛勤劳作,孩子无忧无虑”的时代。他回忆说:“我每天清晨5点就起床,那时父母已经将草帽、水壶、饭盒等挂在锄头上了。他们总是让我去食堂打热水,拿些番薯。准备妥当后,他们便出发去田里,直到下午6点才收工回家。”利创兴表示,自己参加工作后也曾开垦过荒地两个月,每天在烈日下劳作,手因长时间挥动锄头而磨出了水泡,这才深刻体会到父母当年工作的艰辛。
艰辛的工作,让割胶工对橡胶树产生了深厚的情感。“橡胶树原本是热带植物,在阳江地区种植时偶尔会遭受台风和寒潮的侵袭。我父母曾告诉我,在上世纪60年代,农场遭遇了那几年中最严重的寒潮。为了保护橡胶树幼苗,割胶工们连夜用棉被和稻秆包裹树头,希望它们能够安全度过寒潮。尽管大家已经竭尽全力采取了保暖措施,但仍有许多树苗未能幸免于冻害。当看到那些被冻死的树苗时,大家都忍不住哭了。”今年退休的梁运标说。
橡胶产业是阳江农垦的支柱产业、立垦之本。如今,阳江农垦下辖的6个农场中,除平岗农场之外,其他农场均是以橡胶产业为主,总计拥有约13.3万亩的植胶面积,250万株橡胶树,近年年产鲜胶水1.3万吨,人均干胶产量6至7吨。
单日收入300多元,对初中文化的莫丽秋来说,割胶似乎是个不错的工作。可惜她并不是每次出工都能收到这么多的鲜胶水。“割胶是看天吃饭的工作,每年5月到12月是割胶季,期间遇到下雨天就要停割,因为雨水会增加橡胶树患病的风险,而且还会影响胶乳的产量和质量。更重要的是,在每个割胶季里,橡胶树的产量都是越往后越高,近段时间才进入高产季。”莫丽秋说。
收胶站桌面放着的工资结算表显示,莫丽秋上个月出工16天,收入1855元,平均割胶一天赚110多元。
从统计上看,2023年,红五月农场割胶工平均干胶产量是6.41吨,相当于平均每人靠割胶大约能赚4.5万元,加上各项补贴收入能到5万元。割胶工若是在停割季参与农场的冬春管护工作,平时再到外面打些散工,收入还能更高。
“正常年份,割胶工每年可割胶200天左右,产量高的月份每月可以赚到9000元。可是今年雨水特别多,割胶工出工率不高,单日产量受雨水影响也明显没往年高,农场的全年人均产胶量起码要降两成。”红五月农场3队队长梁运权说。
梁运权表示,不看今年的特殊情况,割胶工每年赚5万元以上也算是不错的收入。但割胶劳动强度大、昼伏夜出的工作时间还是令很多人望而却步,大家宁愿外出打工也不想当割胶工。
目前,阳江农垦的割胶工主要以来自广西、云南等地的外地人为主,且存在较大缺口。以红五月农场为例,该农场共有30多万棵橡胶开割树,需要100名左右割胶工,但目前只有81名割胶工,其中20多人还是退休后的返聘人员。
今时不同往日,见证了农场从热闹到冷清的黄秀珍对此十分感慨。“以前一个队都有上百名割胶工,加上其他工人以及大家的小孩,每队有500多人。大队宿舍总是热热闹闹,不像现在只剩几户人家。”
梁运标介绍,农场的人一直都是来自五湖四海。“农场最初由四部分人组成,一是场社合并里的兵团人员和周边村民,二是归国华侨,三是下乡知青,四是退伍军人。”梁运标说,老一辈很能吃苦,而且当时农场的待遇相比外面不算差,每个月有工资,还有粮票和肉票发,所以愿意留下来的人很多。但后来由于各种原因,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离去。
利创兴回忆说,上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是农场人员流失最严重的时期,不过,目前农场的员工队伍还算稳定。他解释道:“随着改革开放后国家经济的飞速发展,加之台风等自然灾害导致橡胶树产量下降,许多人选择离开农场,去外面寻求更多的机会。”当时,开荒工作已接近尾声,橡胶树数量有限而人口众多,每个人只能分到大约400棵树,割胶工人的收入相对较低,这也促使许多人另谋生路。同时,许多知青也选择返乡,进一步加剧了农场的人员流失。如今,割胶工人的主要工作是割胶,他们的专业性更强,收入也比外出打工要高,因此,员工队伍的稳定性自然得到了提升。
有人坚守,有人离开,也有人在外打拼后归来。在山里做着相同的工作,但每个人的背景和经历不同,选择当割胶工的理由也就不同。对莫丽秋而言,割胶工是她能找到的最好工作。她是广西南宁人,年轻时在茂名信宜的丈夫家种田,转行当割胶工能明显提高收入。而且农场配套设施齐全,有职工宿舍、学校和市场,能够满足她照顾家庭的需求。
“2013年,台风‘尤特’吹断了很多橡胶树,单靠割胶的收入没法满足家庭的开支。我去附近的奶牛场干过一个月活,那里的工作也很辛苦。”莫丽秋说,现在奶牛场的工资比当时要高,她经常过去干散工,卸一吨草料赚25元,平均每个月赚2000多元。但是奶牛场的工作时断时续,相比之下,她觉得当割胶工工作更稳定,性价比也更高,毕竟农场还会给每个割胶工购买五险,退休后能领养老金。
利创兴在家附近种了200多棵油茶树,养了80多头肉猪,每年能增加不少额外收入。“农场鼓励割胶工开展副业,也有足够的土地让割胶工开展副业。很多割胶工都会养鱼、养鸡鸭、种菜,即使不能卖钱也能自用,减少生活开支。”利创兴说,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他虽然工作辛苦,但劳动能使人致富,1996年就有钱买了嘉陵摩托车,2013年则买了轿车,2019年在市区买了一栋自建房,完全是靠自己的劳动过上幸福生活。
今年28岁的康德浩,一家三代都是农垦人。一年前,学习计算机应用技术专业的他,毅然放弃深圳的工作,回到农场成为一名割胶工,同时苦练割胶技艺,在今年10月20日至21日参加第六届全国农业行业职业技能大赛橡胶割胶工技能竞赛,从全国6万多名选手中脱颖而出夺得冠军。“选择回到农场,一方面是出于乡愁,另一方面是喜欢农场慢节奏的生活。”康德浩说,在家工作每天能有更多时间陪伴老婆孩子,照顾到家庭。相比大城市,在家工作也更能存下钱。
割胶工队伍老龄化是全国多地存在的共性问题,也是制约橡胶行业发展的瓶颈。既然如此,农场为什么不进一步提高割胶工收入,吸引更多人从事这一行业呢?
红五月农场党群与人力资源部部长陈国荣介绍,为了提高割胶工收入,阳江农垦已经连续3年实行天然橡胶期权稳产行动。“简而言之,就是每年根据割胶工的割胶量发放补助金额。比如去年每吨干胶的补助金是588元,割胶工平均能获得3700多元的补助金额。”陈国荣介绍,农场每年还给割胶工发放高温补贴、住房补贴,割胶工住宿基本是免费的。
在提高产能方面,红五月农场自2021年便实施开割胶园提质增效项目,每年视情况开展两至三次标准化管护,包括开沟施肥、除草灭荒、病虫害防治等工作。2022年相比2021年(同为六割制对比),该农场开割树平均单株每刀产量提升了10.67%。2022年相比2020年,该农场干胶年产量增长103.82吨,增幅达18.5%。
干胶补贴价还有上升空间吗?据了解,每个农场的补贴制度都不同,三叶农场是产量越高,补贴价越高,割胶工的干胶年产量达到5至6吨,补贴价给到每公斤7.4元。而在红五月农场,干胶补贴价为在职员工每公斤7元,返聘员工每公斤8元。
“前几年天然橡胶价格持续低迷,近两年才有所回升。去年每吨干胶年平均价格在1.3万元,今年年初至九月份平均价格在1.5万元,到今年九月份价格上涨到两万元左右。”陈国荣解释,对农场而言,生产干胶需要管理、采收、运输、加工、保存等各项成本,每吨干胶的销售成本超过了两万元。因此,目前每公斤干胶7元的补贴价是农场能给到割胶工的较高价格。
为了减轻割胶工劳动强度,红五月农场给每个橡胶园都修了路,割胶工收胶可以使用三轮摩托车运送,不用像以往那样靠肩挑。此外,农场还大力提升周边生活环境,修建了公园、篮球场等生活设施,改善割胶工生活条件。
“招工难跟农场位置偏僻有很大关系,离城区较近的农场,招工相对容易些,像织农场靠近阳西县城,基本就不怎么缺割胶工。”陈国荣说,这些年割胶工的待遇一直在稳步上升,不少农场的年轻人在外工作一段时间后都愿意回来当割胶工。他相信,随着社会对割胶工越来越了解,会有更多人愿意从事这一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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